【美国《纽约时报》6月24日文章】题:不再是超级大国?
原文提要美国的全球统治地位似乎正在式微,这对世界以及美国来说是一件好事吗?七位知名的世界观察家给出了他们的观点。
仍是最有影响力大国
安妮—玛丽·斯劳特(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
美国指挥或控制全球乃至地区事件的能力正在下降,但对其他国家来说也是一样。世界本身已经变了,从一个封闭系统变成了一个开放系统。在封闭的系统中,事件是可以预测和呈线性的。正如海军上校韦恩·波特和海军陆战队上校马克·米克勒比在《美国国家战略阐述》一书中所主张的,在开放的系统中,极小的混乱会产生极大的、非线性的结果。突尼斯一个小贩的自焚引发冲突,导致阿拉伯国家政府纷纷垮台。美联储让一家银行破产的决定几乎使全球金融体系完全停顿。
当然,外交世界从来没有真正封闭过,但是冷战的两极世界的封闭足以维持对控制的欲望。这种控制欲总是会——或者说应该会——被摧毁。在开放的系统中,高人一等或君临天下的观念是毫无意义的。美国可以指望的最好结果就是获得“可靠的影响力”,即通过我们的价值观感召、我们的榜样力量以及我们的经济和政治体制实力来引导其他国家。为了增强这种影响力,我们必须减少对军事的投入,加强对外交和发展的投入；减少保护主义,加强竞争力；减少在世界舞台上的炫耀,更多地践行我们的价值观。这才是对于未来几十年的正确阐述。但是美国并没有输掉全部。即便在今天,在混乱的开放系统中,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大国。让我们回顾一下过去两年发生的某些事情——这些事情如果没有美国的参与,很可能就不会发生。尽管如此,矛盾依然存在。为了维持在国外的影响力,美国必须在国内实现自我复兴。
实力下降毫无疑问
蒂姆·塞巴斯蒂安(英国记者,多哈辩论会主席)
美国实力的下降是毫无疑问的——你只要看一下中东的事变。以色列总理拒绝停止定居点建设是对奥巴马总统的一记耳光,其清脆的响声仍然在整个地区回荡。在美国参与了和平进程几十年之后,那里还根本没有和平。
美国在阿拉伯世界的信誉处在低谷,这并不是因为美国无力采取能立见成效的行动——诸如追杀本·拉丹——而是因为美国的政策让人无法理解。
向以色列提供摧毁巴勒斯坦人房屋的武器,然后再提供援助把废墟重新堆砌起来,这样做让人无法理解。强烈声援埃及期待已久的自由和正义,而对据报道发生在巴林的公然侵犯人权的行为却几乎保持沉默,这也让人无法理解。因卡扎菲对自己的人民犯罪而勒令他离开利比亚,然而却又安排他到一个不承认国际刑事法院的国家寻求避难,以帮助他逃避国际司法制裁,这还是让人无法理解。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杀人和实施酷刑,只要你得到满足后能安静地离开,美国就会为你买好票——对于现在和未来的暴君们,还有比这更强烈的信号吗?这样做远远不能制止冲突,反而会使未来几年内冲突不断。
因此,美国实力下降对于中东或许是好事。这倒不是因为权力真空将会由更令人满意的参与者来填补,而是因为美国需要稍事休息。套用克林顿总统的话,美国需要发现新的朋友,而不是一味地寻找敌人。美国需要向世界表明,美国将不再会错误地以为限制别国人民的自由将有助于美国人睡得更加安稳,从而力挺那些剥夺本国人民自由的领导人。
随着华盛顿的力量被削弱,新的阿拉伯国家政府将不得不自立,虽然会蹒跚和摔倒,但它们可望变得更为坚强。以色列将不得不对这些国家作出新的妥协。不要把事情往最坏处想。确实存在一个新世界。不过这一次它的名字不叫美国。
衰落或许言过其实
韩寒(中国热门小说家、博客作者)
也许没人能说清楚。关于美国影响力正在下降,你可以举出一万个例子,但是你同样也可以举出一万个美国影响力正在上升的例子。上升还是下降,几乎就像是百米短跑成绩9.6秒与9.7秒之间的差别。我认为,即便处在相对的衰落中,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国家。这主要是因为在全球范围内,美国仍然能够引领方向。不管有意或无意,美国充当着楷模。发展中国家可以得到好处,从美国的错误中吸取教训,作出迅速的调整,实施可持续发展的政策。但是就像数学中“无穷大”的概念一样,即便对于后面那些越来越接近于头号大国的国家来说,要想追上也是不可能的。
美国真正的优势并不是军事或经济实力,而是文化。美国文化的权威性在于它是第一个世界性文化,并且继续引领风气之先。谈论可口可乐或好莱坞的巨大影响或许有些老生常谈,但此二者在继续产生深远的影响。其他国家也许会拒绝美式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它们持续严阵以待的事实让它们沦为美国文化的边缘。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很快改变,并且证明了为什么有关美国衰落的说法或许言过其实。
文化肯定还没衰落
希玛曼达·恩戈齐·阿迪奇(尼日利亚作家)
美国政治与经济的影响力也许正在衰落,但美国文化的影响肯定没有衰落。文化——或者说“软实力”——是影响力的最有效形式。在我的祖国尼日利亚,有线电视已经变得便宜很多。年轻人总在看美国电影——在我童年的时候,说起看电影自然就是指看美国电影,而现在,他们还看MTV、E!等美国娱乐频道。他们知道碧昂丝和安吉丽娜·朱莉的最新新闻。他们熟悉美国的文化暗示,熟悉美国人的说话方式。他们甚至相当了解美国政治,并对此有兴趣。
尼日利亚的例子不过是反映了世界其他许多地方确确实实正在发生的事情。不但美国文化产品仍然具有很大影响力,而且世界许多地方的文化产品都把远隔重洋的美国作为膜拜对象。世界许多地方的演员仍然对好莱坞趋之若鹜。作家们向往纽约的出版界。戏剧演员则向往百老汇。
越来越常见的情况是,在拥有庞大新兴中产阶级的国家里,上升到新的阶层常常是增加美国文化、甚至美式食品消费的同义词。这种现象显然带来了某些美中不足:理想的情况或许是不要让对世界的文化影响力如此严重地集中在某一个国家。如果一个非美国人赢得了奥斯卡奖,这个人的祖国肯定会举国欢腾。反之则不然。那么总体来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该怎样就怎样吧。
也许会转向巧实力
克里斯蒂娜·奥克朗(法国记者、电视评论员)
本·拉丹死了。全世界的喝彩显示了美国的影响力有多大。但是全球化影响来得更为强烈和迅捷。我们更为确信的是,用守旧的外交官和学究的办法是不可能管理、甚至理解世界事务的。记住有关可能成为美国外交政策特征的“奥巴马学说”的激烈争论吧。纯属怀旧!
除了周期性地重新评估美国的海外利益之外,今天不可能有这样的学说了。这位现任总统熟谙此道,他在实用主义盛行的时候收敛起了自己的能言善辩。“阿拉伯之春”?一个意外而已。巴沙尔·阿萨德在叙利亚的大屠杀?谨慎地表达义愤吧。北京的专制控制?让我们表现得礼貌些。美国压根儿就不是趾高气扬的超级大国了。问题是:它曾经是吗?抑或只是出于旁人的观感?
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华盛顿一直被认为是唯一的“超级大国”。然而却没有一个重大国际问题得到解决:巴以没有达成和平协议；印巴冲突没有化解；朝鲜梦魇没有结束；伊朗的恶棍没有被消灭。在一场激起全世界反美情绪的血腥战争之后,伊拉克仍然被不同派别所分裂。阿富汗战争看不到尽头。不过,有一个无法抗拒的事实:在我们的时代里,没有一项成就不是在美国的参与下取得的。俄罗斯仍在顾影自怜。中国谨小慎微。在所谓的金砖国家中,只有巴西正在表达某种国际野心。欧洲在世界舞台上的孱弱一如既往。
美国也许不再统治世界,但是它仍然是唯一的大国。这是好还是坏呢?重要的是美国已经意识到它无法独断专行。这个超级大国也许会转向巧实力。
衰落并非不可避免
马克斯·布特(美国外交学会高级研究员)
在过去70年里,美国一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从1942年起,美国扮演了全球警察的重要角色,取代英国成为世界自由主义的急先锋——在别国无所作为的时候,美国采取行动制止邪恶,促进自由的价值观,防止偏执的国家称霸。
如果没有美国的强势,就无法(或者至少要付出高得多的代价才能)两次制止德国军国主义,更不用说日本帝国、法西斯意大利、苏联、朝鲜、极端民族主义的塞尔维亚和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伊拉克等的侵犯。如果没有美国,也无法想象自由市场和自由选举的传播范围远远超过1945年时的预期 ——也无法想象核武器的扩散会得到这么大的约束。
如果说美国的影响力正在衰落,那么这是个极其糟糕的消息,不仅对美国来说是这样,对于曾经的自由世界的其他成员来说也是如此,尤其是对欧盟。如果没有美国武装力量提供的保护,欧洲人就无法把大量的人力物力集中到经济和文化事务上。
我不相信美国强权的衰落是无论如何不可避免的。但什么原因使美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独断专行?我们的财政困难需要着手加以解决,但是未必需要大幅削减防务开支或对外援助,这两部分开支在联邦预算中的比例不足20%。恢复财政的健康意味着要开始约束福利性开支,但不殃及防务开支。
假如华盛顿作出一些谨慎的预算削减,21世纪没有理由不再成为美国的世纪。事实上美国在大多数指标方面优于中国、巴西、印度和其他新兴大国。我们的人口年轻且生机勃勃；我们的经济充满活力,处在信息时代的前沿；我们的军队所向披靡,拥有敌人梦寐以求的力量投送能力。
美国最大的优势在于它代表了一种自我决定的人生观,这种人生观受到世界上大多数人的欢迎——即便是那些对美国表面上无所不在的能力心怀忿恨的人也不例外。因此,别的强国联手向美国发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逐渐衰落合乎逻辑
德米特里·罗戈津(俄罗斯常驻北约代表)
美国影响力的逐渐衰落以及其他权力中心——主要是中国——的崛起是一个自然和合乎逻辑的过程。美国在共产主义崩溃和苏联解体的历史性时刻获得短期的世界绝对领导地位才是不自然的。
后苏联时代的标志是美国影响力和权威的登峰造极。只是苏联退出冷战才导致“唯一超级大国”拥有以前无法想象的权威:一些哲学家甚至开始谈论“历史的终结”,意谓美国的领导地位和价值观已经无可替代。但历史常常出人意料。冷战的“冲突平衡”很快被全球性不稳定所改变。后苏联时代的第三位总统乔治·W·布什上任伊始便遭遇“9·11”浩劫并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国际恐怖主义被生动地描绘成文明的冲突。
不顾盟国反对而发动、并且没有得到联合国安理会支持的伊拉克战争也许是一个转折点:全世界发现美国管得太多。小布什总统任期的标志是美国声望的下降,而奥巴马在竞选时许诺要恢复美国的声望,从军事冲突中抽身,并把精力集中在解决国内问题和金融危机上。
现在我们不仅谈论美国被削弱了的角色,而且谈论中国、印度、巴西、欧盟以及危机过后的俄罗斯等权力中心的上升。
我们生活在一个令人关注的时代。世界正在迅速变化着。我希望世界能尽快进入一种新的平衡,有数个权力中心能够分担某些地区——例如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大欧洲——以及全世界的安全与发展责任。
